一、引言
1949年前後,由於政治的原因,中國大陸的文人曾一度活躍於香港,組織文藝活動,某些雜誌也曾遷移香港出版。如《文藝生活》於1947-49年間在香港出版,1950年,即中國大陸政權轉移後遷回廣州,期間刊登過一些重要的文章,其影響不容忽視。另一份遷移香港的雜誌是《文壇》,該刊自61期(1950年3月)開始在香港出版,直至346期(1974年1月)結束,歷時二十多年,對香港的文壇也有相當貢獻。除了一些從中國大陸遷移至香港的雜誌以外,五十年代香港本土也出現過一些與文藝有關的雜誌,如《人人文學》(1-36期,1952年5月-1954年8月),《詩》(1-3期,1955年),《文藝新潮》(1-15期,1956年2月18日 -1959年5月1日 ),《文藝世紀》(1957年6月-1969年12月[?]),《文學世界》(復刊1-34期,1956年5月-1965年6月[?]),《大學生活》(1955年5月[?]-1971[?])等等。筆者將嘗試從這些刊物上所見的有關文章,概述這個時期的詩論。
一般的看法,會認為五十年代是“綠背文化”的天下,有些更認為因“綠背文化”不計較商業價值致令其他雜誌無法生存,但唯其不重視商業價值,許多文章才得以出版。本文將以雜誌為主線,檢視整個五十年代的詩論,但筆者不擬以一刀切的方式把這個時段截斷,故將題目定為五十年代前後,好讓這個時段前後的一些論點也可一併涵括。
二、《文藝生活》
第一份要談的雜誌是《文藝生活》。筆者在這份雜誌上看到有關詩論的文章,要談的有四篇,作者均為林林(林仰山,1910- )。它們分別是〈論詩的感情〉,〈詩歌與英雄主義〉,〈白話詩與方言詩〉和〈談詩歌的用詞〉。[1]〈論詩的感情〉一文中,作者認為舊詩把兩種危害我們的感情交給現代人,一是感傷,一是飄逸,都“是不健康的,孤獨潔癖”的感情,而這些都是根深柢固的。詩要有真感情,而這種真感情又有高低的價值,高貴的感情是無私和為大眾的,並且是一心一德和愛國愛民的。作者認為,詩歌要配合時代與社會,故詩中的感情應包含三種要素:(1)真實;(2)壯健;和(3)集體性。柔弱、感傷、個人主義的東西,都應摒棄。至於如何改造個人的情感來趨向人民大眾,則要瞭解過去的弱點,即讀書人的優越感、自鳴清高、漠視勞動、不習慣集體勞動、多感傷和對歐美文化缺少批判。
〈詩歌與英雄主義〉一文中,作者認為英雄主義分兩類:(1)一心一德、為國為民、公爾忘私、克苦耐勞、謙虛誠實、忠勇明智和有創造力的新英雄主義;(2)貪名圖利、好大喜功、自抱不凡、獨斷獨行、暴躁凌厲、壓抑別人、抬高自己的個人英雄主義。前者是要學習的。
做為一個詩人,具有大丈夫的氣概……那是很好的。但由於反庸俗平凡,要出奇制勝,帶著優越感與孤獨感,感情奔放不羈……就常有浪漫蒂克的傾向,也就易踏入舊英雄主義的危險地帶了。……知識份子常是華而不實,自以為是……為著要認識自己……必須有群眾觀點:或者要表揚新時代的英雄,必須摒棄自己個人英雄氣,才能恰好描寫從舊社會奮鬥過來的傑出人物。(頁21)
第三篇關於方言詩的討論中,作者認為新文藝要有民族的特徵,必先要有地方特徵。在當時華南展開的方言文藝運動,完全是繼承了五四白話文藝運動的基本精神。該文重點如下:(1)方言詩和國語詩基本上是可以互譯的;(2)詩歌必須使“形象性”和“腔調性”這兩個元素融合其中,方言詩歌就有這個“美點”;(3)並不是凡方言都可入詩,方言必須用得適當、生動、和諧;(4)應在民歌民謠的韻律格式的基礎上創造提高。
最後一篇談詩歌的用詞,作者認為過去中外詩人均力求文字的美而少用素樸淺白的字,而太愛標奇立異的詞藻也不應使用,詩人應注重格調和諧,即詩歌的音樂性。“民間歌人,是比我們知識份子的新詩人,更重視覺的鑑賞的。他們創作出來的作品,更富於腔調美,用字淺白,不在字眼上鑽牛角。”總括而言,就是要學習群眾的語言。
這四篇文章,基本上都是從文藝為大眾化服務來立論的,諸如詩的感情要緊扣大眾,表揚英雄主義要有群眾的觀點,方言詩是廣大群眾的表現,新詩應該歌唱中國民族、工農階段的尊嚴等等,這類不再一一細論。
三、《人人文學》
《人人文學》所見有關新詩方面的論述,可舉的有夏侯無忌(孫述憲,1930- )和余懷(宋淇,1919-1996)。第5期曾刊有三篇文章,作為“《燕語》詩集評論特輯”。[2]這種推介的方式,對讀者的閱讀和欣賞無疑有一種教育的作用。其後,夏侯無忌有兩篇致讀者的信,介紹如何欣賞和寫作新詩。然而,他的文章卻引出余懷另一篇更精緻的文章。
從夏侯無忌那兩篇文章[3]的副題看來,作者的對象是年青人,第一篇文章談到欣賞新詩的問題。作者認為:“詩,是通過精鍊形式的文字,把情景發展成為意境,再擴展成為感情。”(頁65) 夏侯無忌提出三個步驟,即:(1)欣賞者要從字面了解情景;(2)再玩味詩人所見的意境;(3)然後才能體會到詩人的感情。文藝修養和陶冶是欣賞的唯一途徑,而修養和陶冶則只能靠多讀。關於詩的創作,也同樣有三個要素,即:(1)要通過詩的形式;(2)把握詩的意境;(3)要流露出詩人的感情。但作者的論點,始終仍是以情感為主。“從主觀出發,情感發為意境;從客觀手,意境歸於感情。這樣寫出來的詩,一定是好詩。所以,在原則上,詩的創作,要先有情感驅促所造成的意境。”(頁66-67)第二篇文章的主要論點為詩的形式和內容有同樣的重要性。“詩,是感情通過畫面的聯想……,寄託於音樂的共鳴……”(頁62),較之前一篇文章,夏侯無忌給詩的定義增加了一個條件──詩的聲音。作者認為好詩的內容應具有理想和永恆的藝術價值,並提出詩的形式應有三點值得注意:(1)“新詩式”的建立應包含傳統和西洋;(2) “新詩式”是中國文化生命的延續;(3)“新詩式”必須有音樂的共鳴力,也必須能表達今日的理想,以期產生永恆的藝術價值。
夏侯無忌的兩篇文章,引發了另一篇談論詩的情感的文章──〈詩與情感〉。該文署名余懷,以討論夏侯無忌的“情感論”為出發點,以委婉的措辭表達了不同的觀點。作者指出除抒情詩以外,情感並非詩歌中最重要的元素。作者明顯有更廣闊的視野,首先作者認為情感只是19世紀浪漫主義盛行以後的一種觀點,隨後的現代詩人已有反動,認為感情因素已經要不得;很多中外的詩歌都不能單單以情感衡量。其次,單以情感真摯和自然流露為原則,易流於教條化,更舉後人歸納《詩品》中的極品正是“含蓄”二字。第三,中國新詩獨多“詩意的語言”這類陳辭濫調,一方面是因為接受了舊詩詞中的風花雪月花鳥山水,另一方面是因為承襲了浪漫主義中的“感傷主義”。最後,作者認為情感只是一種原料,必須經由詩人提煉。
除〈詩與情感〉外,余懷在《人人文學》上論述詩歌的文章尚有〈論新詩之形式〉(15期,頁55-61),〈再論新詩的形式〉(18期,頁54-61)和〈論散文詩〉上、下兩篇(23期,頁37-40;24期,頁37-40),至於其他以介紹西洋文學的此處暫且不談。上述的四篇文章後來均收錄於《林以亮詩話》,都是他定居香港以後有關詩歌的專論,另外,《前言與後語》(香港:正文出版社,1968年[?])也收錄他數篇詩論。
〈論新詩之形式〉和〈再論新詩的形式〉可以看作上下篇,其中的論點,主要是反對自由詩體,作者認為形式彷彿是詩人與讀者之間的橋樑,拆掉了反而給詩人增加負擔──用字的次序,句法的結構,語言的運用要更直接、更明顯地給讀者交待。上篇討論的是從中國傳統詩中蛻化出來的各種體裁,即絕句和擬古兩種;下篇則討論借鏡西洋詩的形式,諸如無韻五拍詩(blank verse),抑揚格五拍偶句(heroic couplet),十四行體(sonnet),史賓塞體(Spenser stanza)和歌謠體(ballad)的移植。在這兩篇文章中,作者多舉梁文星(吳興華,1921-1966)的詩作為例,故將這兩篇文章看作是梁文星詩的賞析亦無不可。
宋淇另一篇文章〈詩的創作與道路〉(1955),雖然沒有說要建立甚麼理論,但他也明確指出:(1)新詩的語言一定要超出大眾化語言和口語之上,文言句法、不生僻的典故,也可以接受;(2)要寫好詩,唯一的方法是多讀古今中外第一流的詩作;(3)寫詩極艱苦,一揮而就是可遇而不可求;(4)任何文化決不會憑空產生,總是由傳統逐漸演變而來。文學和詩歌當然不例外。故寫詩的人不能輕視和拋棄傳統。[4]
四、《新雷詩壇》──林仁超寫詩八要
五十年代,站在香港詩壇上的,還有“新雷詩壇”。它的創辦人是林仁超(1914-1993)。[5]關於這個組織,談論的人並不多,大概認為他沒有多大的影響力。筆者認為它確曾是活躍於香港的五十年代。林仁超在《新詩創作論》[6]的序言中,談及新雷詩壇的緣起時,對該時期的詩壇有以下的勾勒:“由一九四九到一九五五年間,香港新體詩壇的局面,恍如重疊著多層影子;許多五四時的面目、現代派的投影、商籟體的幻象、各宗派的浮光、以及嘗試性的形式,交錯雜陳。”(序頁1)而林仁超有關新詩的看法,主要都收錄於《新詩創作論》。該書共分四章,收錄1951-68年所寫的文章,共十六篇,另兩篇附錄,分別談到新詩的地位、本質、形式和創作上的問題。
在〈新詩的形式問題〉(1958.2)一文中,林仁超對新詩的形式有以下的說明:(1)用語體文寫,但也可滲入文言片語;(2)一句或兩句自成一行,每行字數不必一律,但每行長短相差不宜太大;(3)每篇由兩行起,行數可不限;也可為若干節,而每節行數不必一定;(4)音節協調;(5)應當押韻的句子的最後一字,可與前一行或前若干行最後一字協韻;(6)用標點符號。(頁49)
新雷詩壇於1955年8月創辦,成員包括了林仁超、吳灞陵、袁家松、佘雪曼、慕容羽軍、胡三元、袁效良、黃宇乾、盧幹之等人,就資料所見,是這個時期比較有規模的詩社。[7]詩社同人有創作外,在《華僑日報》上更闢有版面,刊登專頁詩刊。“新詩的創作,歷時已經數十年,作法已屢經嘗試,經驗也不可謂不多了,然而直到今天,新詩的體態,非但未見明朗,反而更覺一片模糊,這種情形,是十分值得檢討的。”[8]“在新詩還沒有定型的現階段,要對新詩加以批評,似乎缺乏衡量的準則”。[9]從林仁超和吳灞陵兩位的言論看來,他們對於這個時期的新詩,看法大抵是仍無定形。林仁超曾提出的新詩八要,即:(1)要流露情感;(2)要忠於現實;(3)要創制形式;(4)要音節協調;(5)要陶鑄新語;(6)要不忘國本;(7)要不重宗派;(8)要注意修辭。這明顯地使人聯想到新文學運動中的“八不主義”[10]。
五、《大學生活》 ──羅錦堂的“三有三無”
《大學生活》100期(1961年7月1日 )和101期(1961年7月16日 ),是作為紀念該刊出版六周年和一百期的兩輯詩論專號。《大學生活》編輯這兩期有關詩歌的專號,按〈編者的話〉所言,是因為新舊詩的爭論絮絮不休,尚無結論,故特闢兩期篇幅,以作討論和研究,希望儘量解決新舊詩的爭論。(封3)余光中、覃子豪、崑南等有關現代詩的文章均見其上。該兩期目錄詳見附錄。
羅錦堂(1929- )在談寫作新詩時,曾提出“三有──有詩的典雅,有詞的綺麗,有曲的靈活”和“三無──字無平仄,句無長短,無部類”。[11]《大學生活》100期和101期上所見〈詩歌發展的新途徑〉一文,分上下篇刊載,署名“雲霖”,故雲霖應是羅錦堂。該文提出“三有主義”和“三無主義”:“三有主義”──就詩的內容而言:(1)有詩的典雅;(2)有詞的綺麗;(3)有曲的靈活。“三無主義”──就詩的形式而言:(1)字無平仄;(2)句無長短;(3)韻無部類。作者的目的,是要:
能熔新舊於一爐,合文白為一體,形成一種長短不定之韻文,對亦可,不對亦可,大致與元明小令相似,這便是以舊文明種子,入新時代園地。也可稱之為白話詩中的舊詩,舊詩中的白話詩。完全打破舊詩字的五七言之限制與韻的東冬之束縛,以及平仄的桎梏。讓詩人們的性靈,在合情合理的原則下自由發展。我們堅決反對舊詩的陳腔濫調與新詩的草創幼稚,能夠用一種珠圓玉潤的筆調,抒發心靈的情感,描繪自然界的山水,刻劃出人間的離合悲歡,便是達到了最高的境界。(頁9)
作者認為“三有”之中,應以:
詩的典雅為骨幹,以詞的綺麗為肌肉,以曲的靈活為精神。如僅有骨幹的支持,卻無肌肉的潤飾,則必如古墓殘骸而乾枯乏味,難能引人入勝。既有肌肉的潤飾,又無活潑自然之靈魂,則必如紙俑,如殭尸,雖千呼萬喚而了無生機。所以拿曲的活潑來比作的散體詩的靈魂,就會有畫龍點睛之妙。(頁15-16)
至於“三無”:
「字無平仄」,則字必參差錯落而縱橫成章;可以把詩的造句範圍擴大,使人能暢所欲言,詩的意境便會隨之生新,內容亦自然加強。「句無長短」,則句必起伏不平,波瀾壯闊,而趨旒蓬勃。「韻無部類」,則韻必悠揚婉轉,鏗鏘悅耳而於爽朗。(頁16)
上文引錄了大段的文字,目的是要說明該作者嘗試從理論著手,建立一套好詩的標準:即三有和三無相互配合。當然,他所指的詩是指“散體詩”。
六、《文學世界》
黃天石(1898-1983)的〈詩與『新詩』〉[12]主要從詩的演變立論,認為詩無分新舊,只是體裁不同。但要談論新詩,必先瞭解詩的源流和體裁的沿革。作者將新詩分為兩大派,即白話詩和歐化詩。作者舉胡適的白話詩,認為他的嘗試不大成功。至於歐化詩,作者認為詩有三大要素,即命意、詞藻和音節,而音節至為重要,因其為詩歌的特有的美。作者認為當其時的所謂歐化詩,既無平仄,也不押韻,全無音節美。以押韻為束縛性靈而專寫“無韻詩”的人,只是他們不懂西洋的無韻詩(blank verse)也同樣要求“五音步輕重格”(iambic pentameter)的格律。作者的論點應是反對歐化詩的,且認為它必被淘汰,新詩人應致力於中國語文詞簡意明的長處,毋需把句子拖長。作者認為“民族形式”中,即四言到七言,以及詞曲的演變,諸體已備,不該棄而不用;中國音韻的四聲和平仄更是比西洋詩僅分重音和非重音來得細密,也不該茫然莫辨。
《文學世界》另一篇關於新詩的文章,是李貞明(生平待考)的〈論新詩之方向〉。[13]這篇文章應和黃天石的〈詩與『新詩』〉,從進化的觀點看待文學,對新詩的發展表示樂觀。作者認為不論是白話詩和歐化詩,都犯了形式主義的毛病,忽略了詩的內容──詩的生命在乎內容和豐盛的情感。作者認為新詩仍在草創階段,可作多方面嘗試,而作者較欣賞隱約含蓄和饒有神韻的作品。最後一點,是詩歌和音樂有必定的關係,應向這方面發展。
七《文壇》
1960年以前,在《文壇》上所見論述新詩的文章不多,可舉的如洪堪的〈漫談新詩〉(107期,頁82-83),飛燕的〈粗談小詩〉(109期,頁216-217),羅熒的〈談十四行詩〉(115期,頁190-191)。此外,梁石(1926- )有關“詩學原理”的十篇文章中,[14]也有兩篇涉及新詩,分別題為〈新詩的形式問題〉和〈新詩的風格問題〉。關於詩歌的形式問題,作者認為詩歌本不應講求甚麼形式,對那些追求古詩的格律和西洋格律的人,更表現得有點深惡痛絕。至於新詩的風格問題,作者曾作結如下:
我對新詩的風格,主張自由性,沒有定型的。主張新穎的,反對古板的。主張大眾化,反映大我的生活與情感,而反對自我獨尊及唯我主義的。我們主張在形式上要“苟日新,又日新,日日新”的,沒有形式的形式的,更完全反對“公式化”的。我們主張在內容上要“出了象牙之塔,走到十字街頭。經過十字路口,走向僻野窮鄉”的新作風。(頁103)
盧澤漢(1939- )在《文壇》188期所發表的那篇〈現代詩往何處去?〉,[15]雖然討論的是台灣現代詩的問題,但筆者認為是一篇比較重要的文章。這篇文章分作以下七個標題:(1)現代詩的定名;(2)現代主義的死胡同;(3)對畫鬼之流的看法;(4)從心理的距離表現現實質的完美;(5)詩的表現技巧;(6)路,是自己走出來的;和(7)走民族的路線。作者認為現代詩應指詩人超越舊一代的實質表現,詩人必須具有體驗人生的現代感覺,只要詩人是真實地投影自己的詩思,為民族作先驅,為時代作見證,作品便夠稱得上“現代”。關於西方的藝術思潮,問題不在於應否接受,而是在接受的同時,要有明確的認識:即現代主義是否適合自身這個優秀的民族,摭拾西洋象徵主義皮毛,結果只會是使更多無知青年鑽進黑暗的陋巷。畫鬼之流指詩作者玩弄曖昧詞義。現代詩並不都像一般批評家所言的,是“巫婆的蠱詞”或“道士的咒語”。報刊編輯應做的是:務求批評家與詩人合力組成筆的隊伍,一方面努力督促詩運的勃興和矯正形式的病態。作者所提出的方式是:不以語言學,邏輯學等各門硬性科學方法去品評新詩,以免“續鬥之諷”;另一方面是努力於新的嘗試與創作,為現代詩樹立楷模與規範,表現自我的詩思、情操和感覺。至於以描繪心理活動的意識派作品,並不就能代表現代詩的全部。詩並不能完全忽略時代的外貌和對歷史的回溯。每一個作者,並必有個人的藝術表現力,即把情緒客觀化,完成作品的一種才華與能力。一首詩除了本身的完美實質外,技巧到底不是雕蟲小技。要保持自己一份詩思,表現實質的完美;就得要操守自己一份創造力,為風格塑造至美的形象。因此,人云亦云的句子固當摒棄,詩作如不能構成動人的力量,仍是力求句子淺顯較好。詩與國運的興衰存亡有緊密的關係。現代詩人在西潮和傳統的歧路上,應批判地接受傳統的精神遺產,再加上歐風美雨的進步方法,將有更好的收穫。
八、其他詩論
思果(蔡濯堂,1918- )以散文和翻譯馳名,但對於新詩,也曾發表過一點意見。該篇文章為〈關於新詩〉,[16]這篇文章主要從傳統、詩的語言、行款、協韻、節奏,和字組六個方面討論詩歌。首先,作者認為文學離不了傳統,新傳統是建立於舊傳統之上的,新詩人須下苦功去承襲本國文字的傳統,新詩並不是要全盤推翻舊詩,而是另造一種全新的文學,文學應是推陳出新的。關於語言的問題,主要是討論口語能否入詩,由於要表達新思想和新事物,口語是不能摒棄的,但必須經過藝術的手法加以安排。新詩人在遣辭造句方面特別困難,原因是要挑選舊辭,創造新詞,介紹口語、外來字、外來句法,並使之調和,產生美感,成功並不容易。行款的問題,作者認為新詩的行(line)數很難定;每行的字數,新詩的自由度可以很大,如史班塞體在中文裡,前八行可用十三字,末行用十五字,另英文詩抒情詩中的長短相間的行、歌謠體、疊句,都可借用,而詩的每一節(stanza),款式最好是相同。協韻方面,作者認為無韻詩是新詩的專有園地,至於有韻詩,則宜定下款式,舊詩的一韻到底太嚴格,兩行一換的方式可以嘗試,而新舊韻均可採用。新詩人須要注意齊頭韻和疊韻,因為那是音調優美的唯一途徑。節奏方面,作者認為中國新詩作者需照顧平仄,仄聲像重音,平聲像輕音,但中國新詩絕不學西洋詩的抑揚格律(即兩個音節一輕一重,一直照用下去)。作者舉了一個四行,每行十三字的譜為例,說明了一點規律,即二三四行末字平仄不可換(協仄聲除外),同一平聲或仄聲不可連用三字以上,一二句和二四句不可雷同,其餘大可通融。字組方面,作者大概認為以三、二字組成的行較為理想。以上的論點,除以西洋詩體為參照外,思果也顧及傳統中國詩的特質,而並非以全盤西化來推倒一切。
九、結論
綜觀五十年前後的有關詩歌的論述,普遍都重視傳統的詩歌文化。除了林林有關詩歌應以大眾化文藝運動為依歸的論點外,可以發現其他各人的論點,主要都是繼承了五四時期的一些論點,像“詩是情感的產物,是主情的文字”一類的言論,在五四時期十分普遍。關於詩歌的形式和內容的問題,胡適於1919年發表的〈談新詩〉,早已說明了先有詩體的解放,“豐富的材料,精密的觀察,高深的理想,複雜的感情,才能跑到詩裏去。”而反對感傷主義,也是《晨報‧詩鐫》流派的標誌,饒孟侃的〈感傷主義與創造社〉(《詩鐫》11號,1926年)就曾指摘感傷主義的不是,聞一多的〈詩的格律〉(《詩鐫》7號,1926年)也指出感傷主義不足取。所謂感傷,大概是那種善病工愁、風流自賞和自我表現。關於修養的問題,宗白華在〈新詩略談〉中說過,新詩人健全人格的修養的三個途徑:(1)多與哲理接近;(2)在自然界活動;(3)在社會中活動。康白情在〈新詩底我見〉中,也曾經提及詩人要有四種修養:(1)人格的修養;(2)知識的修養;(3)藝術的修養;和(4)感情的修養。至於詩的格律問題,則仍然是有與無的糾纏。可以注意的是,台灣有關現代詩的論爭,香港出版的雜誌成為他們其中一個陣地。[17]
"The Remarks on Poetry During the 1950s in Hong Kong" (五十年代的香港詩論), Hong Kong Literature Monthly (香港文學), No. 160 (April 1998), pp.4-13.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